市場旁的編輯事 089   ✎＿

如果哪天再相見

本月值星　Peas Lin

六月份，為了製作嘉義那期雜誌，整個編輯部帶著攝影師一起下了南部，結束第一天採訪，回到飯店，G 和我都顯出疲態，容易睡著的她不久就沉沉睡去，我躺在還不熟悉的床，花了一段時間才入眠，無數夢境造訪我的夜晚。

天亮前，我夢見回到阿嬤家，位在三樓的老公寓，打開門地板是童年記憶中的紅白拼磚，不像現今已裝修改為常見的白色磁磚，走進客廳之後再轉入走廊，兩側都是以前身為木匠的阿公做的木頭隔間和對內窗，窗子鑲嵌那時流行的壓花玻璃，沿著長廊到底是餐廳與廁所，依稀感覺到浴室裡阿公正在洗澡，大概是夏日午後汗流得多，沖個涼吧。

通往廚房的木門緊閉著，但對著餐廳的窗戶可以看見阿嬤模糊的人影，夢中我想著「阿嬤終於回來了嗎？原來她沒離開啊。」打開門是熟悉的身影，那個從我有記憶開始，每天放學回到這裡都會看到的畫面，阿嬤在廚房裡準備一大家子的晚餐，從我們家到大伯家再到小叔叔家，有幾年的時光，所有人晚餐都是回到阿嬤家。

聽見有人的動靜，阿嬤轉頭看我，那是她過世之後首次如此清楚地望著她的臉龐，她問我：「怎麼了啊？」甚至連在夢中我都難掩思念，不禁淚流滿面，一邊啜泣一邊訴說：「我好想妳噢。」然後我醒了，直直盯著一面陌生的天花板，將夢境倒帶重複在腦海播放了一次，由於種種清晰的細節，忍不住又流出眼淚。那天下午，拜訪舊美好道具店時，在儲物間裡見到與阿嬤家一模一樣的地磚。

去採訪三姐妹理髮店的秋芳阿姨時，她有時候說到情緒激動處，會拉著我的手臂，那讓我想到自己的阿嬤，既溫暖又親暱，秋芳阿姨 77 歲了，那天回家在捷運上，有些思緒如浪花打在心上，想著自己的阿嬤甚至沒有活到 77 歲，如果她到現在還在，會在做些什麼呢？會為我感到驕傲嗎？又或者我令她失望？

我的阿嬤家彷彿就是課後輔導班，家族所有小孩放學都集中在那，阿公負責接送，阿嬤操持伙食，放下書包我會將今天發生的事在腦海中一一攤開，然後揀選出自己覺得最有趣的幾件事跟在廚房油煙裡奮鬥的阿嬤分享，像是獻上最閃爍的彈珠。

阿嬤過世已經十年，我依然在許多物事上見到她的影子，那些我遇見的阿姨們、稍稍捕捉到她味道的料理或者兒時一起去過的地方，阿嬤像是不曾被時間帶走、不曾被病痛所傷，她在我的記憶裡依舊鮮明。直到今日，對於阿嬤已經不在這件事，始終無法產生很實體的感受，在心裡很深很深的某處，總感到她只是去了遙遠的地方，在那裡過著相同的生活，我只要繼續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有一天我們就會在彼端相見。而那個睡醒前的黎明，我只是剛好在時空的縫隙中窺見了那一刻。●

Peas Lin　小日子編輯。待過獨立音樂網站、文學雜誌，希望能在小日子編輯部安居樂業。夏天限定的身分是蟑螂殺手，能用一張衛生紙快速打死，比養隻貓還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