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天


雖然老爸有點厲害
但我有自己想做的樣子


┃ 梁正群 × 吳定謙 ┃



梁正群 作曲家、演員、廣播電臺主持人。為導演梁修身之子,自幼與父親的關係緊繃,直到長大才明白,父親是用威權包裝了對他說不出口的愛,今年花了三個月,重新梳理與父親相處的過程,出版《修身與我,有時還有小牛》一書。

吳定謙 演員。臺大戲劇畢業後進入劇場已十年餘,也曾參與過電視劇、電影的演出。父親是導演吳念真,雖然爸爸寫劇本的時候總是很痛苦的樣子,但他大學還是填了戲劇系,坦言當年也沒有崇高的夢想,覺得比起商科、文科,感覺戲劇系比較好玩。








梁正群與吳定謙是多年的好兄弟,身為梁修身與吳念真之子,誤打誤撞地進入同行,外表多少帶著父親的影子,內在也有家庭留下的影子。出道後難免被加諸光環,他人把父親的印象拚命地往兩人身上放,但他們有自己期待的樣子。本期小日子邀請到兩位,聊演藝圈的難題,也聊與父親間難以切斷,糾結又綿長的情感。








問:兩人相識的過程?

群: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試鏡,因為我個性比較害羞慢熟,沒特別跟他搭話,結束後吳定謙問我要不要坐他的車,我也不好意思拒絕,就搭了一小段,下車前他拿出手機問:「這是我的臉書,要不要加一下?」我們就這樣變成臉友。

那天沒特別的印象,試鏡過後也沒有聯絡,後來綠光劇團有次打電話邀請我演一個角色,就這樣進了綠光,進去才知道那個角色是吳定謙不能演才找我,後來他都把不要的角色丟給我謙:屁啦),是因為在綠光演了很多戲,才慢慢跟他變熟。

謙:而且是劇團自己去問他的喔,不是我主動要求的,我事後才知道,還想說:「那很好,身高差不多衣服尺寸都不用換。」畢竟劇團預算也不多嘛⋯⋯。

問:兩位的父親給外人都是專業、一絲不苟的形象,在家也是如此嗎?

謙:小學的時候,我爸離開電影公司窩在家裡寫劇本,小時候對爸爸的印象就是他在書房裡伏案書寫。他雖然會告訴我在做什麼,但當時還懵懵懂懂,加上寫劇本滿需要獨處的,所以他都半夜工作。我記得有次真的太好奇了,問他到底在寫什麼故事,那時候在寫《悲情城市》的他想了半晌回我:「這⋯⋯很難講。」

我自己後來進了劇場,覺得可能也有被他影響但不是很直接的那種,念書的時候他不曾主導過我要不要進這行。記得我爸在寫東西的時候一直都是滿痛苦的,但反過來想,他能持續不斷做同樣的事,不曾想過放棄,那代表這件事應該有某種魔力。小時候他曾經開玩笑跟我說:「你以後要幹嘛都可以,就是不要當編劇。」所以我在綠光沒有寫劇本,滿聽他的話的。

群:我爸很嚴肅,就像傳統的華人父親,不善於表達,總是把自己武裝得很有權威的樣子。從有印象開始,他的工作就很忙碌,時常不在家,跟他有交流對談的場景不多,後來我又出國八年,之間的感情很淡,我覺得男人跟男人間的溝通也是需要練習的,尤其跟長輩,越生疏就越不知道如何開口了。我跟爸爸只能聊工作跟籃球,聊工作又容易變成經驗分享或檢討表現,常常只是想閒聊,最後都變得跟研討會一樣。





問:當初入行家人支持嗎?

群:我媽反對,我爸在這行起起伏伏,也有過很慘烈的時候,她知道要有很強大的心理素質才能撐得下去。但我當時很天真不知道這條路會有多辛苦,只知道有一家公司會幫你推。剛開始那一兩年真的很徬徨,初期做電視電影配樂,機會不多,沒什麼收入,後來老闆問我有沒有興趣表演,覺得也可以試看看,算是誤打誤撞去演戲。

謙:高中的時候念文組,數學超爛,對未來的想像很模糊,對外文、商學院又沒有興趣,後來看到戲劇系可以申請,考上了才跟他們說。與其說真的很有興趣,老實說我當時根本不知道要念什麼,只是覺得相較於其他科系好像「好玩」一點。家人的反應是滿 open mind 的,我爸甚至覺得念了不適合,重考也沒有關係。

有個有趣的小故事,我考上戲劇系那年,綠光找了吳念真合作《人間條件》,我第一個在劇場的工作就是當他的助理,他第一次接觸舞臺劇也是我的第一次。





問:跟父親在專業上意見不合時如何化解?

群:我覺得吳 Sir(吳念真)比較活,唉,被我爸看到他又要不爽了。吳 Sir 比較現代,也會去看趨勢所向,把新東西加到創作裡面,我爸是很堅持自己想法跟路線的人,當然這沒有誰對誰錯。我跟他合作的時候容易遇到觀念上不同,其他劇組可能有新的工作模式,但他會很堅持自己的 SOP。

遇到這樣的狀況,我大多會尊重。畢竟他是導演,叫我幹嘛我還是會照做,即便我不適應不喜歡。所以根本不用化解,我不會讓衝突發生。

謙:我想彼此內心還是會對作品有不同的想法,這是每個表演者跟創作者必經的過程,大家很愛問:「什麼樣的人可以當導演?」我覺得這沒有標準答案,像王家衛是攝影出身,影像有很強烈的風格;梁導(梁修身)是演員出身,對於表演的細節很要求;那吳 Sir 是文字出身,在意語言的美感。有時候我看他的戲,都會想說:「臺詞是很棒啦,但能不能雕一下表演啊?」慢慢看多之後,了解那是他的風格,每個創作者會有他想著重的,以及製作過程中有必須放掉的東西。

不過我們大多不會去聊彼此的作品,以前我還住在家裡的時候,電影臺若有在播《阿波羅13》就一定會把它看完,也會一起看《諾曼第大空降》、《搶救雷恩大兵》,吳 Sir 其實是二戰迷,很喜歡看那個年代的戰爭。觀影的過程也會一同討論,哪個 cut 不錯、哪個演員演技很好,我跟他討論大概僅停留在這個部分,不太會有爭吵,比較偏向交流想法。





問:與父親同行必定會帶來不小的壓力,你們如何排解呢?

謙:我比較消極,因為沒辦法控制別人怎麼想,也永遠沒辦法滿足別人的期待,所以我選擇專注在自己身上,無愧於心就好。

群:剛開始一定會在意啊,尤其好好一個名字,為什麼前面一定要被掛一長串。

謙:我們是日本人啊,名字都五個字起跳的。

群:我比你更長,我還有一個哥哥!我剛入行的時候,節目製作人很喜歡弄父子對談,當時真的非常排斥。到現在這個年紀,真的是無所謂了,對於網友的批評也很淡然。倒是我跟吳定謙常被人誤會是演藝二代,所以路途就會一帆風順,但是完全沒有。大家覺得因為爸爸可以拿到比較多角色、預先卡位等等都是無稽之談。

謙:最好笑的是,大家都以為我臺語很溜,有陣子大家很愛找我演臺語戲,我又是什麼戲都接的那種演員,都是硬著頭皮上,幾年前臺語超爛,是演了這些戲才變比較好,這也是外人把對吳念真的印象放在我身上的例子。我們背負著上一代的光環,沒辦法去改變別人,只能一直做一直做,做出自己的樣子,讓別人有一天可以把標籤撕掉。





問:寫書的過程有沒有勾起被遺忘的回憶?

群:人生中最想忘的就是離婚,這段故事竟也跟吳定謙有關問:竟然不是勾起跟爸爸的回憶)。當時我搬出跟前妻一起住的房子,找一天她不在,約了吳定謙陪我一起回去搬東西。一進到屋子裡就陷入悲傷的情緒,什麼都不能做,然後他就一直幫我打包,汗流浹背。下樓後,他點了一支菸給我,我一抽就開始大哭,他什麼話都沒說,就站在那邊陪我哭。

謙:大哭的男人最麻煩了。

群:這個回憶我真的很想忘掉,但這次寫書又把它挖出來,大家會以為書裡只是在寫我跟我爸,裡面還有包括滿多我自己的人生。

謙:父子這個題材真的很難寫,像很多好看的戲都是關於女生,女生的情感比較多層次,即便是母女。亞洲父子,大多都沒有語言上的交集,所以要寫成書,尤其像梁正群跟梁導的關係,勢必得去檢視自己都沒注意的細節,再化成文字,這需要滿大的勇氣。

我很尊敬梁導,但看完這本書就會發現,他就是一位普通的爸爸。像是他陪梁導去美國看 NBA,我光想就起雞皮疙瘩,父子一起圓夢真的好不可思議,好浪漫。

群:他想去看 NBA 很多年了,那時剛好做了一個小手術,好了之後就一起出發,我做了一路吵到底的心理準備,反而沒有。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很慶幸有這趟旅行,某一天他說想吃海鮮,用餐的時候突然抬起頭說:「這次我們父子一起出來玩,真的是滿好的。」謙:我要落淚了)那時候爺爺剛走,我腦中跑過很多畫面,頓時百感交集。那一刻對我來說很衝擊,也是那時開始想記錄父子的往事。

謙:他爸看到草稿嘴上雖然很多意見,最後出刊還不是先買了 20 本,其實超愛他的。我爸雖然也是寡言型,但表達的方式比較不一樣,像我國高中脾氣比較拗,他會寫信放在我的床頭,讓我意識到自己被理解。我很羨慕他們有共同嗜好,像我跟吳 Sir 就沒什麼共同興趣,滿可惜的。●







 Gill Li
 韓承燁




有沒有哪個瞬間後悔進入演藝圈?

群:再怎麼辛苦,都沒想過要轉行,因為還有做廣播、教書。現在覺得喜歡做這件事,就不會輕易放棄,真的撐不下去會想有什麼副業可以做。

謙:無時無刻不覺得痛苦,但還是想繼續待著。最棒是某一天突然所有的人事物都對了,出現了 magic moment,就會覺得為了這些片刻,可以繼續下去。可能像吸貓?!

最想跟爸爸重現的場景?

謙:小時候的場景倒沒有。我很想跟也是 37 歲的吳念真聊天,很想知道我們會聊些什麼。

群:想再跟他打一次球。我跟他只打過一次,後來他就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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