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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水果的四果冰

┃張曼娟┃

「老師，妳覺得最好吃的冰是哪一種？」小學堂夏令營的孩子不知怎麼開啟了這個話題，他們圍著我問。「是不是芒果冰？很多很多芒果，上面還有一球冰淇淋？」我搖搖頭。「我在日本有吃過好高的冰喔，像雪山一樣，裡面有紅豆，還有抹茶，是不是那種？」我搖搖頭。他們七嘴八舌地說了許多，我一直搖頭。有個孩子靈光閃現，他說：「我知道了，老師不愛吃冰啦！」我立即否認：「我愛吃冰啊，在我的記憶裡，最好吃的一碗冰，是四果冰。」「四果冰是哪四種水果？」他們很感興趣。我說：「四果冰裡沒有水果，只有四種蜜餞。」

四果冰裡沒有新鮮水果、也沒有冰淇淋、更沒有紅豆和抹茶，為什麼叫做四果冰呢？它的配料經常是木瓜籤、楊桃乾、蜜餞李和烏梅，其他的蜜餞當然也可以選擇。細雪般的刨冰，落在粗瓷淺碗中，淹沒碗口，呈現出一個山坡的弧度，將四種蜜餞放在頂上，再澆灌店家自己熬煮的淺黃色糖水，山坡出現了土石流似的坍陷。那個年代很少有黑糖熬煮的糖水，特別好吃的冰店總是有些謠傳，說是糖水不是用砂糖煮的，為了節省成本，偷偷使用了危害人體的糖精。不知道為什麼，謠傳使用了糖精的冰店，總是特別好吃。那種又愛又怕的感覺，很像年少時，我們對於世界與未來人生的看法。

四果冰之所以好吃，在於蜜餞酸酸甜甜的滋味。冰吃起來是很清爽的，可以吃出糖水與細冰的層次，彼此互不干擾，和諧地存在。許多年以後，頭一次吃到風靡一時的芒果冰，濃稠的芒果淋醬完全掩蓋了細冰的口感，我只感覺到自己在吃冰芒果，卻感覺不到冰的本體，相當失落。於是我知道「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這種情感，對我來說是多麼的不合適。

記憶中最華麗的吃冰經驗，是家裡第一次買冰箱時。雪白色、如同半顆膠囊形狀的冰箱進駐我家廚房，我們將冷凍層稱為「結冰層」，而它的隔板上確實結著厚厚的冰。隨著冰箱而來的有一排冰棒模型，是用鋁片製成的，連棒子也是鋁片。母親煮了一鍋綠豆湯，我們小心翼翼地倒進模型中，放進結冰層。從電風扇搖頭晃腦的炎熱午睡中醒來，立刻衝到冰箱前面，收成綠豆冰棒。在一切物資都很缺乏的童年，那是少數的魔幻時光──我們吃著自己家裡生產的冰棒。●

張曼娟　曾經在大學當教授許多年，曾經在香港擔任臺灣文化代表；曾經出版過締造紀錄的暢銷書，如今想回歸到沒有定位的狀態，好好過日子。喜歡旅行、觀察、發呆、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