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婚宴上的炒香菇

一種異地體驗  柬埔寨的餐桌旅行

撰文攝影 張健芳
政大新聞畢業,熱愛食物和旅行,著有《1個旅人,16張餐桌》(圓神出版),新書《在異國餐桌上旅行》(商周出版)。

圖片提供 希望之芽

每朵從菇寮冒出的香菇都代表經濟自足的希望。
每朵從菇寮冒出的香菇都代表經濟自足的希望。

我來到柬埔寨的村莊,辦桌師傅一早就等在菇農羅德娜的菇寮旁,「這陣子喜宴多,不端出少見食材,賓客就捨不得包紅包。」

比起下田,香菇不用除草下肥,不需擔心病蟲害,羅德娜早晚摘兩次,立刻有人買單。但在香菇終於長出來之前,可不是那麼順利的。

柬埔寨九〇年代才結束內戰,希望是一盞燈,在黑暗中點燈,只會成為槍靶子,村民適應了黑暗,不抱任何希望。生命像豔陽下落在旱地的水滴,夜裡餓慌了,去森林採野菇都可能踩到地雷,他們經歷過沒有學校、機車、道路,孩子餓死,貨幣淪廢紙的亂世,何必攢錢買機車好送孩子上學?這種消極心態,讓人無法自立。

「貧窮不是沒有錢,而是失去創意和行動力。」過多的國際援助只會讓柬埔寨變成一個巨型的乞丐缽,一千五百萬張嗷嗷待哺的嘴,不是三千萬隻做事的手。

除了態度,一切得從頭來。村民連溫度計都沒看過,要怎麼解釋溫度和濕度對香菇的影響?廚房只是露天土灶,雞鴨踩在待洗的鍋碗裡。殺菌是什麼意思?

「與其培養香菇,不如先培養菇農。」希望之芽協會只好先做一門爛生意,不惜血本下田野一對一到府輔導,在第一線蹲點,直接觀察並且解決問題。

最先收穫的不是香菇,而是村民的信任。村民信任了,才會聽話照做,態度對了,就什麼都對了。累積夠多的失敗,上帝保佑,香菇終於長出來了。

菇寮就在屋後,能兼顧家庭,鄰居也高興有新鮮香菇可買。家庭即農場,包產到戶,自產自銷,每個月可多幾十塊美金的外快。初步證明商業模式可行後,希望之芽計畫建造一個香菇園區,擴大規模。

菇農親手收下顧客的錢和稱讚,還得常說:「你早點來就好了,全賣光囉。」陰暗的菇寮內冒出的不只是香菇,而是對更好生活的希望。原來黑暗中可以長出希望來呢!食物總有這種力量,只有食物有這種力量。

把太空包放在鐵桶內,高溫殺菌消毒。

村民喜歡炒香菇和香菇魚湯。每逢黃道吉日,羅德娜總要留香菇給總舖師。親友結婚,她再也不怕包不出紅包。村子就是一個大家庭,人人都是親戚,羅德娜邀了我去喜宴。她圍一塊沙龍在戶外水井旁洗澡,芭蕉樹就是浴簾。

我問:「你們也要包紅包嗎?」村民回答:「要。」

「包多少?」我好奇。「不一定,大約五塊十塊美金,看交情⋯⋯還要看菜色。」

柬人出席婚宴隆重到彷彿選美,羅德娜濕著頭髮忙打扮。婚宴在田邊棚子裡舉行,總舖師在後頭忙著。宴席上有一道香菇炒肉絲,就是羅德娜親手種的。我驚訝村民用起筷子又狠又準,直想:「誰說柬埔寨屬於手食文化圈,不太用筷子的呀?」

婚宴上的炒香菇是當地菇農自己種的。

羅德娜換上鮮艷衣裙,盤起髮髻,戴了鍍金耳環。她不是援外組織文件上面目模糊的救濟對象,彷彿除了貧窮配不上別的形容詞。

她是母親,祖母,生產食物的農人,做生意的商人,她愛美,灌飽啤酒會下場跳舞,席間吃到自己種的香菇,驕傲得滿臉紅光。

「你比新娘還美⋯⋯這耳環是新買的嗎?」我問。「對。香菇讓我寬裕不少。」「算是給自己的禮物囉?」「嗯,我從不曾擁有任何首飾。」「你還有其他的希望嗎?」「當然,還有很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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