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攝影=阮慶岳
作家、建築師與策展人,現任元智大學藝術與設計系教授。 著作包括文學類《林秀子一家》、及建築類《弱建築》等30餘本。

一抵達,就在入住公寓樓下的角落雜貨店,買了白酒和燻肉。這是長途飛行後,我總需要泡熱水澡時的最佳良伴。這一日極其幸運,推開緊鄰浴缸的木扇窗,就是漂亮的藍天白雲,還有童話般的紅瓦白牆屋子,疲憊立除。餘下的幾日,柏林給我同樣清爽開朗的城市印象。
是的,二次戰後不僅遍體鱗傷、還背負著沈重罪惡感,好不容易在1989年冬天柏林圍牆終於開始拆除後,必須重整旗鼓的這個城市,確實以一種新鮮與活力的姿態及信心,重新面對世界。一個傍晚,我來到東區的Warschauer站,這是U1線的東緣終點站。在這裡,立刻感受得到旺盛四竄的生命力,連接河兩岸的大橋、來往成群的男女、自行車漫遊在路上,嬉皮、龐克樣的年輕人,在路旁擺架出樂器,自由開放的氣息四處流淌。門窗開敞向街面的餐廳,坐站滿了各樣的人,充滿層次的街頭樂音,開始在歡樂的聊聚飲宴時光中穿梭。
柏林並不特別奢華,物價應屬歐洲大城市中最可親的,啤酒幾歐一大杯、香菸一包五歐元,在市集走逛時,大批的二手黑膠,不管數量、品質,甚至是多樣的選擇性,都會讓人有「怎麼會這麼便宜」的錯愕感覺。這不是戰前巴黎菁英般的「流動的饗宴」,更像一座包容的開放劇場,時時刻刻都有著對話交流以及滿盈的親切笑容,也還有同志安穩的牽手與擁抱,群聚的人們搭混著各種年齡與樣貌,一切皆顯得開放而自在。
我在名為Urban Spree的地方用餐,那是小有名氣的表演藝術空間。先點了杯啤酒,年輕廚子為我弄了沙拉薯泥與現煎的香腸。他說父親是德國人,母親來自法國,自己不久前才搬到柏林,他的菜色就是混著德式、法 式,還加了一點義式辣味香料的獨特創意,簡單也實在,還能流露獨特的個人性格。這就如同他所說的:「柏林很開放,這是一個自由的城市。」
二次大戰與東西德戰後必須分裂的記憶,應 當依舊深深刻印在柏林人的腦海裡,但我並 不能特別感覺到這樣傷痛的存在,也許這樣 的傷痛總是需要隱埋起來的。在已經被作為 這段記憶與觀光象徵的某個小巷裡,我穿走 入滿是塗鴉的樓梯間,試著感受在柏林圍牆 解體後,那些曾經佔屋群聚的年輕藝術家 們,當時在此留聚的景況,更想像著他們的 憧憬與夢想,究竟曾經為何?以及,於今安在否?
記憶總是傷感的,即令是城市的記憶,也難於避免這樣的感傷。
我常常不覺飲酒到午夜,有時只是在同街區的彩虹酒吧,就稍微快步乘著涼夜走回去, 有時去得稍微遠些,便搭坐周末營運至凌晨 兩三點,方便夜遊人返家的捷運回去,一切 都恰意自在。許多年沒去柏林了,這次的重返,讓我覺得更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