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陳栢青
臺大臺灣文學研究所畢業。獲《聯合文學》雜誌譽為「台灣四十歲以下最值得期待的小說家」。出版有散文集《大人先生》。
秋天就想吃咖哩，那麼濕，潮潮的，最好有人點一把火，從胃裡把自己烘乾。微微的辣，舌尖有手掌搓紅了好生摀住的溫度，像悶在棉被裡，可是又通了，毛孔都蒸出煙。
想弄鍋咖哩，臨時找不到咖哩粉怎麼辦《ROCKETNEWS24》網站裡有一個影片，說新加坡的麥當勞，點餐會附贈一種咖哩醬。影片的實驗是，把沾料用的咖哩醬拿來真的煮成咖哩會怎麼樣？
太陽餅裡沒太陽。長頸鹿美語裡沒有長頸鹿。保險最好要保險套。不知道麥當勞的咖哩醬算哪一種？
我的情況好多了，有咖哩粉，卻少了料。雨持續下著，該出門備料嗎？朝井遼的小說《何者》拯救沙發上持續努力保持乾燥的我，翻開下一頁，竟然介紹起料理小偏方：「你一定不知道吧？那種市面上賣的義大利麵醬包，其實只是沒有加咖哩粉，除此之外，裡頭和印度咖哩肉醬包內容完全一樣。」
小說中人說：「所以，你只要抓你自己愛的咖哩粉的量，然後把青菜切成丁，通通丟進義大利麵調理包的肉醬中，就能煮出自己喜歡的印度咖哩。如果再加個起司，就更像私人風味料理⋯⋯」
噔噔，莫非飛天義大利麵教主席捲全世界，骨子裡通敵賣國其實是咖哩那邊派來的？朝井遼 以《何者》拿到第148回直木賞。寫的是一群年輕人畢業了求職的故事。很辛苦啊，整本小說都在面試練習，和朋友明裡兩人三腳互相協力其實暗中相較勁。學生時代結束了，要開始工作了。放在臺灣，這本小說也是一個適合進入秋天讀的故事，很應時，大學畢業要進入職場了，生命裡熱熱烈烈的夏天都要過去了。
要我說的話,這還不簡單,把新加坡麥當勞的 咖哩醬配上《何者》裡提到的義大麵醬包,不 就有了一家老小團圓,道道地地的咖哩了嗎?
還都不用拿真的料來用呢。心裡沾沾自喜,但嘴裡有點苦,心裡有點悲涼。說到底,義大利麵肉醬是沒有咖哩的咖哩。咖哩是多了咖哩 的義大利麵醬。
一切只是材料交換。很像了,終究也只是像。
但畢竟不是。秋天的時候,一切也只是像。像夏天卻沒那個熱度了。偏有那麼點涼,也不到寒,冬衣還未能傾巢而出,早晚倒有點想要裹起自己的慾望。身上穿穿脫脫,不夠沉,就壓不到底,懸而未決的工作,讀到一半的書,還未見底的茶,等一個下午的電話。日子是小日子,清晨裡空氣像摸得著輕塵,都是小塵埃, 浮著浮著,腳跟老覺不踏實。
過著何者的人生。很怕絕望。又怕有希望。很想是。但終究只是像。秋天的時候很想吃咖哩,到底只是嚮往一把火,一個巴掌。想像過去了,就好了。至少有一道清楚的線,從王菲的空靈唱到楊丞琳輕輕淡淡像在一個秋天的早上醒來,只有那句歌詞最清楚:「曖昧讓人受盡委屈」。
真的沒有咖哩的時候,就翻翻戶田誠二的漫畫
《蟬世代》吧。也是秋天的故事,夏天以後, 蟬都去哪裡了呢?人生走到一半,青春過去了 沒有熱血,再來的故事呢?《蟬世代》是沒有咖哩的咖哩。讀到的是餘味。翻開來,不是餘 生,而是一些「這樣的話,還能繼續下去吧」的故事
「自己是不是沒有才能」、「接下來怎麼辦?」、「這條路要不要繼續往下走?」很害怕的啊。可我也是。世界上沒有書能提供答案的。也沒有咖哩能夠拯救你。那樣烈的味道, 烘得一聲,腦門一片空白。就算那樣便像是拯救,也只是「像」。
還抱著僥倖,覺得還能掙扎。可要我說,像的時候,有一百種像。可能的時候,有一百種可能。可是不像,只有一種。就是不像。
什麼都不像了。就是你自己了。
跌到底了,大概也就可以重新開始了吧。料還是要實實在在地備。咖哩還是要老老實實地煮。當咖哩只是咖哩時,怎麼特別好吃呢。
希望今年的秋天不像任何一年秋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