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搖滾事


臭豆腐和皮蛋:
老外不敢吃,我們多吃點


┃ 馬世芳 ┃



臭豆腐,路邊攤多半是大油鍋炸吃。預炸好的豆腐放在一邊,客人點了再下鍋回炸,起鍋剪大塊盛盤,擱一撮甜滋滋的臺式泡菜,淋上醬油,啪噠下一匙蒜末,辣椒醬自取。後來流行整塊豆腐不剪,中間挖個洞,塞進切細的泡菜再淋醬。從前臺北公館有家炸臭豆腐,整塊豆腐挖洞填的是醃過細切的小黃瓜絲,格外清雋可喜。

前陣子在瑞芳吃到一家臭豆腐,泡菜照例擱在旁邊,臭豆腐卻挖了洞,淋的竟是麻醬調的醬汁,別出心裁,效果不錯。

小時候,臭豆腐幾乎都是炸的。後來愈來愈多店家賣起了麻辣臭豆腐,甚至發展出連鎖專賣店。不鏽鋼淺鍋底下架個小火爐,湯多,重油,愈煮愈臭。老實說,這種的我比較沒辦法。

從前醃臭豆腐,得把豆腐放在爛菜梗子和臭魚臭蝦浸製的臭滷水裡,泡上幾天幾夜。後來發展出分離菌種培養滷水的科技,不知道臭豆腐攤子是不是都改用新法了?

都說臭豆腐聞著愈臭,入口就愈香。從小和大人去江浙館子,店家多半會上一盤清蒸臭豆腐當「敬菜」,不收錢。清蒸臭豆腐的氣味,比油炸的還厲害。每塊豆腐拿大湯匙切成四份,連著一起蒸的幾粒毛豆和帶點辣的湯汁盛到碗裡,熱呼呼入口,非常開胃。此物只在餐館吃得到,街邊小攤是不會賣的。

我有許多嗜吃油炸臭豆腐的朋友受不了這道菜。類似的情形還有酒釀和鹹豆漿:若是小時候沒吃過,遇到這種超出口感和味覺預期範圍的食物,大腦就當機了。

忘了在哪讀過:最正的臭豆腐應該要是黑色的──那是用最濃的滷水浸到最入味的狀態,堪稱絕品。我還真的吃過黑色臭豆腐,在花蓮一個不起眼的路邊攤,一位不起眼的阿伯炸的。豆腐炸好剪開,色澤深灰近乎墨黑。那是我此生吃過最臭的一碟臭豆腐,吃完過了好幾個鐘頭,反覆用肥皂洗過手,指尖都還聞得到那氣味。你問我好吃嗎?嗯,「愈臭的愈好吃」這句話,還真有幾分道理。只是下次若又遇到那黑色的臭豆腐,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外帶了。

皮蛋,老外叫它「千年蛋」或「世紀蛋」,總之就是「不可思議的陳年老蛋」,帶著一種對亞洲神祕古文明的窺奇趣味。不只這樣,驚駭不已的老外還替它取了「地獄蛋」和「惡魔卵」的諢號:相傳古人製皮蛋,得用稻草石灰混合馬尿裹住鴨蛋放幾個月,這配方之驚悚程度不下臭豆腐的滷水,難怪 CNN曾把皮蛋列為「世界噁心食物」第一名。

現在做皮蛋,當然不用馬尿了。還好我和大家一樣,從小愛吃皮蛋。老外不敢吃也不必勉強,我們多吃點就是了。此物禁得起煎煮炒炸,任意入菜都不太會失敗,堪稱「百搭」食材,遠不只拌豆腐、煮瘦肉粥。「主婦聯盟」的皮蛋,剝開有美麗如雕飾的「松花」,香濃夠味,是我家常備良品。

其實,光一個皮蛋豆腐,就有無窮變化:放柴魚蔥花還是肉鬆?要不要加辣油芫荽蒜末花生米?淋醬油還是醬油膏?要不要加點醋?配嫩豆腐還是板豆腐?是通通攪碎拿湯匙挖著吃,還是「黑白分明」堅持到底?上海人吃皮蛋豆腐,是把豆腐切成小塊,再擺上切丁的皮蛋,淋上澆頭,偏向「攪碎派」。我在嘉義一家賣涼麵的攤子點了皮蛋豆腐(他們唯一的小菜):一顆皮蛋、一塊豆腐,淋上蒜蓉醬油膏,沒有蔥花肉鬆柴魚之類妝點,極簡單卻極好吃,這就得「黑白分明」地吃才好。 皮蛋切半配上漬薑片,就是香港「鏞記」馳名小菜「酸薑皮蛋」了。他們的皮蛋號稱有四層溏心,半顆皮蛋就要十來塊港幣。多年前吃過,入口便知厲害,不得不服氣。如今香港去不得矣,不知那傳奇的皮蛋,是否仍是舊時滋味?●








⇀ 馬世芳

廣播人、作家。著有《耳朵借我》等四本散文輯,編過幾冊書,拿過幾座廣播金鐘獎。有人稱他是「臺灣首席文青」, 他卻說文青早變成罵人的詞了,不如叫他打零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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