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余 x 鳳小岳】在導演主觀鏡頭下 一個故事與角色的誕生

聊聊天  新銳女導演和新世代男演員的對話

撰文=駱亭伶
記錄=曾茗瑄
攝影=林志潭
企劃=小日子
場地提供=賦樂旅居HOTEL PROVERBS TAIPEI 2F、3F

傅天余(左)
文學底子深厚的新銳女導演,開了一家咖啡館。曾獲得時報文學獎及金鐘獎最佳編劇,生活中最療癒的事是研究和蒐集各種清潔打掃用品。電影作品有《帶我去遠方》、《我的蛋男情人》

鳳小岳(右)
兼具明星氣質與演技的新世代演員,父親是英國小提琴手,母親是臺灣「上默劇團」表演藝術家;從小在眷村長大,並隨母親跑遍世界藝術節。生活中維持平衡的方法是打坐、看書和看日出。代表作品有《九降風》、《女朋友。男朋友》

當一位導演遇見讓自己有說故事衝動的題材,要如何一步步形塑劇本與豐潤角色的生命力。導演傅天余的最新電影創作《我的蛋男情人》,以適婚年齡的都會OL追求愛情為主題,邀請心目中最具潛質的鳳小岳出飾型男主廚阿始一角,本期聊聊天請到兩位暢談電影、創作與表演,還有關於生活與愛情的想法。

 

 

 

 

 

 

小日子(簡稱問):請問兩位是怎麼認識的?

傅天余(簡稱傅):我認識小岳最早是從電影作品,好多年前,看了他16歲拍的第一個短片《神的孩子》。

鳳小岳(簡稱鳳):哇,那個超久以前。

傅:那時候就對他很有印象,後來再看他其他作品,就有一種「我一定要跟這個演員合作」的想法。

問:小岳在每一部片子的戲路都不一樣,這次是導演主動創造一個合適他的角色?

傅:當導演最過癮的就是,對於一個很想合作的演員,在他的演出中看到某些潛質,有一天可以把他的那個樣子挖掘出來,納進我的世界。其實很難具體講是什麼時候開始決定要請小岳演出,我在寫劇本時,一邊寫人物角色,一邊想他應該穿什麼衣服,住在什麼樣的房子,小岳的臉就漸漸地浮出來。我平常不太看任何影劇新聞,當我想找他合作的時候,就開始去Google一下。

演員本人跟角色一定是不一樣的,可是我還蠻相信一件事,就是演員一定有某些個人特質,會被體現在劇中的角色裡。我看了一些新聞就覺得他真的非常適合,碰面之後,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想他最大的特質就是很本我。他演的這個「蛋男」廚師阿始,永遠只用最新鮮、最好的食材,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問:自然、本我,不太會修飾。小岳一開始看到這個劇本打動你的點是?

鳳:我看到的是很風趣的魔幻寫實部分,劇中林依晨演的都會OL梅寶,是一個在冷凍食品公司工作的幹練女性,她在一直無法找到理想情人下選擇先去凍卵,整齣戲不斷地跟自己的卵子來回對話,我很喜歡這個設計。

因為我也常做白日夢,從夢境回到現實,進進出出之間會覺得:「啊,已經結束了嗎?好想再回去那邊看一下。」我想其實每個人每天本來就是在這樣的狀態下過日子,一下子跟生活的事情有連結,又有一些想法或體會跑出來自我對話,我覺得能把這些看不到卻又實際存在的東西給拍出來,就是一個很好玩的事情。

演出時總是在揣摩劇中的寫實跟非寫實,敘述故事時,要把它講出來,還要讓大家有共鳴,覺得真有這回事,是蠻有挑戰的。然後是主廚的角色,我自己真的很喜歡做菜,吃對我來說,從小到大都是非常重要的環節;就很想要參與這個故事。

問:這部電影的創作動機來自於哪裡?

傅:所有創作都是來自生活。導演的工作,其實沒有太特別。我一樣有工作,愛情以及年紀的煩惱,還有生老病死的各種憂慮。故事的源頭是好幾年前看到一個很有趣的新聞。在英國有一個Baby出生了,這個Baby特別的是孩子的父親在13年前得了癌症,做化療以前,醫生幫他把精子冰起來。後來他的病好了,戀愛,結婚,想生小孩,但已經沒有生育能力了,所以他就用了那一顆13年前的冷凍精子,生出了寶寶。

記得那時候新聞說, 他是全世界最老的Baby,在他出生以前,已經存在這個世界上13年。我覺得這是一個好文學的狀態,一種創作人的雷達開始在跑,一個生命冰了13年,我開始想像他在漫長的等待中會不會有感覺?雨天時,他可以感覺到外面的世界在下雨嗎?或者當他的父親開心時,他是否也覺得開心?各種想像開始延伸。

大約兩年前,臺灣媒體開始報導有些適婚年齡的女生,會選擇先去凍卵,我個人覺得,這是當代科技一個奇妙的發明,好像解決了我們對於時間這件事的焦慮感,讓人覺得有更多時間可以去等待和尋找一個對的人。太有趣了,我就上網Google,找到一家在新竹做冷凍精卵的診所,聯絡並且拜訪了一個醫生。

他帶我參觀,原來每一位去做冷凍精子跟卵子手術的人,背後都有一個故事,當然最多的就是女生擔心過了生育年齡。還有很多是因為生病,特別是男生,想在最健康的狀態下留一個種。也有本來是男生要變性為女生,他的父母接受了,不過提出要求:「可不可以不要讓我們絕望?」他就去冰了精子。很妙的是,甚至還有遠從歐洲、美國、中國、日本來的。

鳳:我也是拍電影才知道,原來臺灣這方面技術超厲害,連瑞士人都來這邊做手術。

傅:其實他們最厲害的技術是,要生男生女或是製造出一個孩子, 達成率可以有96.9%。人類在某種技術上可以操控生命,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可是我會覺得即便科技再怎麼進步,可以凍卵、凍齡,人還是會想要愛,需要有另一個人的溫暖,這種很本質的渴望,永遠不會變的,其實這就是蛋男故事的起源與核心,一個等待愛,尋找愛的故事。

問:談談「蛋男」阿始的角色,他是大家眼中的理想情人,看似完美,但內心脆弱?

傅:在電影裡面,阿始跟梅寶剛開始都不太確定自己要什麼,尤其阿始,他是那種愛一個人會先想好,我應該要給她一個什麼樣的愛,達不到就會很害怕的人。但是我覺得愛是一種互動,沒有一定要怎麼樣才叫做幸福,是透過兩個人一起經歷過很多事情後才發生的。小岳對阿始和梅寶的愛情怎麼看?

鳳:現代都會的愛情,大家都沒有什麼時間去真正談戀愛,梅寶跟阿始,兩個人在各自的工作領域都是很突出的人物;我想現實中也是這樣,大家被問到工作都很幹練,很清楚,可是講到愛情,都還是不知道要怎麼辦。

像阿始他知道種菜需要陽光、水,對於餐廳的燈、椅子和擺設很有想法,或是教導員工洋蔥要怎麼切,什麼都知道的樣子,但是一講到愛情,阿始就像蛋男,呆呆的⋯⋯

傅:無論多才華洋溢,自信十足的男生,當他面對愛情,就是呆掉,有點無辜的樣子。

鳳:現在越來越開放,越來越平等,但學校沒有教愛情,很多觀念可能還是小時候從電影或是電視劇接收來的。我現在覺得愛情是持續地去發現自己,然後慢慢成長,是一段旅程。它沒有結果,也沒有開始,因為早在覺知之前,就已經開始很久了,是自己要去搭上那條線,在愛情裡體驗關於愛的祕密。很多訪問一直在問,愛情有沒有保存期限?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我覺得愛是一輩子去探索的功課,不是找一個答案或結論,就算把東西冰起來了,只是時間變慢,並不是永遠的終止。

傅:剛剛小岳講的一個點提醒了我,片子有 一大段篇幅描述他們各自的工作,這對我來 講很重要。這兩個人其實從頭到尾,並沒 有因為這場戀愛變成另一個人,即便遇見對方,經歷過一些事情,他們其實還是他們。很多愛情電影太過夢幻,有了愛情之後,瞬 間整個世界都不重要了,我覺得這不合理, 我們會在愛情裡面得到快樂和憂傷,但是日子是每天連續不斷的,那是生活中很重要的一個部分。

我覺得在愛情中,最美的感覺是彼此還是原來的自己,角色也一定要這樣才會立體,所以阿始的工作很重要,我花了很多力氣去描 寫他廚房的工作,小岳也花非常多時間真正 進入角色,有兩個月的時間待在廚房,去天 母的農場種菜,去學一個主廚該做的所有事 情,對於看電影的人不一定會特別感受到中 間的難度,但對導演和演員其實是最難的。 他不是要很炫技的在那邊拋鍋子,他在廚房 的一個轉身,或是一邊敲鍋子一邊跟同事哈 拉講話,要讓觀眾相信,那是阿始的餐廳, 那是他的廚房,所有戲裡做菜的動作全都是他自己做出來的。

鳳:就是那時候沒事做啊(笑)。因為我看到劇本是一個很可愛的故事,我自己其實有 點擔心會被牽著走,很怕角色變得刻板,一 不小心變成一個卡通人物。整個故事的調性 氛圍已經很完備了,我的工作就是要把它落 地化,其實我本身很喜歡這樣去準備角色, 去做角色會去做的事情。這是我做為一個演 員的習慣,因為我很崇拜的演員都是這樣做 的,像是丹尼爾戴路易斯、羅素克洛、勞勃 狄尼洛等。

而我在過我自己的生活時,也是這個樣子, 對於我有興趣的事情就是會投入去學。而且因為電影表演必須寫實,在揣摩寫實的過程 當中,要去想如何讓自己不一樣,像導演說我身上有某些特質,她覺得好像還沒被拍 過,我自己也很喜歡探索那些角度。當然去學做菜,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傅: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就從他的書 包拿出水蜜桃跟水果刀,然後問我:導演你 要不要吃水蜜桃?看他切的動作,就覺得一 定是會下廚的男生,很熟練的樣子。

問:小岳平常就喜歡做菜?

鳳:我其實很希望會畫畫,但畫的不是那麼好。做菜有點像畫畫,譬如桌子是用什麼桌子?盤子放上去會變得怎麼樣?因為家裡現在比較熱鬧,今天誰坐在哪裡?從頭到尾就是一個過程,甚至洗碗,看那個水流在盤子上,我都還蠻享受的。

但也沒有辦法一天三餐做飯,大概就是有心情有時間的時候會做。去年第一次去義大利工作,我去了一家一百多年的家庭餐廳,他們的食譜很厚,但是菜都很簡單,只有兩三樣當季的食材,也不會特別強調有機,因為本來就是,其實最早臺灣的飲食和農業文化,有一段時間也是這個樣子的,是美式化學農業進來之後就亂了。

可是現在臺灣很多小農都很厲害,年輕人大 學畢業後拿出自己家種的米,可以講得眼神 毫無疑慮:「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那次 我去義大利的時候,也在街上遇到做麵包的 年輕人,才22歲,他說我爸爸、爺爺都是 做麵包的,他這輩子想要在做麵包上有所創 新,然後我看到現在臺灣年輕人也有這樣的 氣勢,這是對於文化和自我的肯定與自信, 是很棒的現象。

傅:其實阿始這個角色,來自於我自己開咖啡店,認識了一些統稱「臺北美好生活圈」的朋友(笑)。我發現臺北有很多這樣的年輕人,對食物很有自己的理想,在巷子裡很辛苦地開了一家小小的店,認真地用自己的方式經營。這是這兩年臺北很精彩的一部分,也是我自己對臺北的觀察,就把它放進阿始這個角色裡。

問:平常不拍戲的時候喜歡做什麼樣事讓自己放鬆,或者讓自己有一些養分。

鳳:看書,什麼書都看,現在是一個不看書的時代,所以需要看一點書。

傅:他和依晨是我遇過最愛看書的演員,在片場等待的時候,不是滑手機,而是看書……

鳳:依晨真的是帶一個行李箱的書到現場。我現在還很喜歡看日出跟日落,真的很有養分,因為現在有小孩嘛,就是會比較早起床。日出其實是一個非常有趣的過程,看光的變化,聽鳥叫,聽風吹,讓心情非常的放鬆。

傅:因為我住在民生社區,常牽著狗在富錦街散步。很多店家都認識,看到誰就進去聊聊天,打打招呼。然後我非常喜歡打掃,熱愛搜集和研究各式各樣的清潔用品,像是德國或是日本職人做的掃把,還有清潔榻榻米 專用清潔劑。我非常喜歡試用這些東西,拿起一個手感非常好的抹布擦桌子,很紓壓。

另外我想補充一點,我覺得小岳最奇妙的地方就是他跟這個世界的連結非常close,比如他說很喜歡日出,喜歡鳥叫,他整個人對這個世界好像是完全開放、相通的,我覺得他有一種很Pure的特質,渾然天成的一個狀 態,是我最初覺得這個演員,很迷人很特別的地方,他不會被某種造型或者某一些角色吃掉,不會因為任何事情某部分就不見。老實說,這是我覺得他最貼近蛋男這個角色的地方,一個非常原生狀態的人,然後我希望 他到60歲還是這麼原生的狀態。▍

 

《我的蛋男情人》 傅天余導演.逆光電影/上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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