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ver story 047 A Craftsman’s Daily Life
在三重臺鐵工房小聚落
用金繼修補美麗記憶
┃ 日初漆藝 ┃

陳明宗 「日初漆藝」創辦人,精通漆器工藝。製作漆器已成為身體的反射動作,就算吃飯也不自覺以拌漆的手法攪動湯杓。技術精巧,曾以漆器獲2015日本第4回そば猪口アート公募展優秀賞。
「金繼」又叫金繕,是一種漆藝技法。將生漆黏合器皿碎片,表面再敷以金粉或銀粉。對我來說,它不只是陶瓷修復,更是一種讓美麗再生的創作。
把所有自己喜歡的工藝重新組合再創作,這樣的創作模式很適合我。從小看著父親做木工、室內裝潢,發現自己很喜歡動手做東西;高中念復興美工,專注於繪畫的世界;後來一邊製作片場場景道具,一邊與女友柚子一起進入臺藝大工藝系習藝,捏陶、琉璃、木工樣樣來,對陶瓷尤其狂熱。當時還沒對漆藝萌生興趣,但卻因柚子的學期工藝報告展開漆藝研究,後來我才知道臺灣也有漆藝的傳承。

在片場的工作雖然有趣,趕起工來卻沒日沒夜。有一天,因為工作受了傷,在醫院復健一個月,不騙你,那段可以徹底養病、修復自己的日子還真是開心!也在此時,我開始思索未來,想起了在課堂上日籍老師展示的漆器藝術與金繼陶碗。
由於日本位於地震帶,因此有許多家傳的陶瓷寶物損毀破碎,讓金繼的需求大增。當我看見散佈在器皿上的金色裂痕,不避殘缺地重新開出一朵花,那份絕美中暗藏的光采,深深撼動了我。我先到花蓮和漆藝大師江添昌學習漆藝,經過長時間鑽研,2014年成立日初漆藝工坊;2015年2月,正式落腳於臺北三重。
工作室離臺北市中心不遠,隱身在三重的老社區,許多來漆藝教室學習的同學,搭公車過了忠孝橋,進教室前會先經過人聲鼎沸的集美菜市場。那種接地氣的市井活力,很適合安穩內斂的工藝生活。當然,市場裡的美食也很吸引我,出名的三色豆花、烤雞腿便當,吃飽了才好上工呀!

這幢三層樓的老房舍,是有二、三十年歷史的臺鐵舊宿舍,曾出租給豆漿工廠,又閒置荒廢多年。當時潮濕的屋內長出青苔,我們就像探險一樣,慢慢整理修復,也發現它的特別之處。室內有貫穿一至三樓的天井,是從前運送豆漿的渠道;「之」字形的格局在樓層與樓層間左右兩邊對開,隱藏著令人驚喜的半樓空間,每天的工藝創作與生活,就在這裡展開。
一件漆器需要歷經十多道程序,每個職人都有自己的工作習慣。每天早上九點,我會爬上磨石子樓梯,先將二樓工作室的除濕機打開,因為漆器需要維持濕度的穩定;同時開始拖地打掃,讓環境保持在接近乾淨無塵的狀態。接下來回到廚房,用自己製作的杯子,沖一杯義式咖啡,或泡壺熱茶配早餐,坐在大長桌上一邊看雜誌、報紙,思考一天的工作行程。

大部份的時間在二樓做漆器,包括筷子、杯盤等,也會在一樓開放空間上課。在修補破碎碗盤的金繼教學中,常聽到許多人與器物的故事;由於臺灣與日本同屬地震帶,摔碎的器皿不少,曾經有人拿著碎掉的小飛象陶偶來修復,是 20 多年前他剛出生時奶奶送的滿月禮,看到竟有這樣的課程,就過來修補了。想想一個破碎的物件,這麼多年都還留著,一定對他有很深的意義。不管是每天喝水就會想起對方的杯子,或是一個在日本跳蚤市集挖來的美麗盤子⋯⋯,器物不只是器物,也保存了一份感情與記憶。
如果說器物能保存記憶,味道亦然。一到休息時間,打開工作室的門,就能看到對面冒著蒸氣的麵攤,我常和斜對門的阿姨買湯麵,配上滷肉飯和燙青菜。阿姨人很好,常直接讓我端著餐盤回工作室,吃完了再還回去,這份體貼,讓我想起三重早期聚集了許多來到城市打拼的外出人,就像日本電影《幸福的三町目》一樣,外表不那麼光鮮亮麗,彼此的羈絆卻很深刻。

現在我們周圍一整排的臺鐵舊宿舍,也有許多工藝家,包括製作皮件、木作、手工眼鏡等,下午工作累了,就去按按門鈴,聊聊天,也激盪出彼此相互合作的想法。我和這些職人幾乎是同時期進駐臺鐵舊宿舍,有著像夥伴一樣的情感。
這裡就像一個工藝家的小聚落,雖然規模都很小,卻踏實地工作與生活著,不管之前經歷了多少的迂迴與周折,夢想就像金繼,重新黏合碎片、再灑上金粉,變成了嶄新美麗的樣子。
口述 陳明宗
撰文 鄭雅文
攝影 簡子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