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裡
有個和世界反方向的指南針


一種日常 迷路體質


 王小苗
 王小苗、羅偉恩



別人的東西南北,好像不是我的。我曾預定前往台中高鐵,卻坐上反向公車,直達后里馬場;計畫去逢甲夜市,一恍神,人就站在了中興大學門口;在臺北市搭公車,想去天母到了烏來,想去景美到了行天宮⋯⋯只好順路走進廟裡拜拜,拜託關聖帝君讓我恢復智商⋯⋯。


這就是一個路痴的日常生活。很多人以為迷路是粗心的失誤,對我而言卻是氣力耗盡的清醒錯。每回坐錯車,我都是認真比對過車號、方向和站名才會上車的,地圖上明顯可見的目的地就在那裡,我卻總是噗通掉入不存在的黑洞。「到、底、為、什、麼?」不管發生幾次,我的困惑都是一樣超現實。靈魂出竅,如入迷霧,人來人往的街頭,變成駭客任務創造的密室。






「每個孩子的缺陷,從小就看得出來。」奶奶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奶奶一手帶大家族十個孫子,她說我是裡面唯一無法認路的小孩。一樣是去市場買菜,其他孩子多少能記得回家的線索,只有我一離開她和爺爺的視野,眼神就會呈現明確的空白。


「所以妳要跟好,絕對不能走丟,妳會回不了家。」奶奶不知道的是,我可能也離不了家。兒時有一次,和家人鬧脾氣,我收拾了心愛的玩具,準備遠走高飛。大步走出家門後,我在巷口繞來繞去,驚覺自己根本走不出自家社區⋯⋯人生中的第一場革命,就這麼毀在方向感的迷障中,慘澹收場。因迷失而衍生,徒勞而費力的時刻,太多了,但我也沒有因此足不出戶,迷路的狂花,最愛公路電影,喜歡去遠方旅行。






有一回我在葡萄牙境內坐錯火車,誤途抵達的鄉村叫做埃斯皮尼奧。那真是個太美的寧靜小鎮!杜羅河谷花開似錦,我驚嘆著「這是命運吧」,下一秒就一腳踩進了臭氣沖天的牛大便裡。還有一次驚險的迷路,發生在德國特里堡的黑森林山區。預定的民宿無故失聯,天色又晚,偶遇的一對友善夫妻,收留了我和旅伴寄宿一晚。我睡在夫妻倆離家讀書的兒子房間,夜裡我東張西望,視線穿過懸空的地球儀、大量科幻和宇宙相關的模型書籍,停在門後一張鮮豔的海報—那是加拿大導演尚馬克.瓦利的作品《愛瘋狂》,一部探索性向認同的電影—我心虛著自己是否無意間,窺探了某個陌生男孩的秘密。






偶然的必然。不曾想像過的他方,成為了意外的終點站。我逐漸習慣,身體裡的指南針,也許擁有自己的導航邏輯。那是否像是古神話裡,對於「突如其來的靈光」的解釋:有時候,念頭的萌生,並非來自自身,是精靈在耳邊說話。


「有時候精靈會歌唱,人就會跟著,走到歌聲停止的地方。」●







王小苗 寫詩、寫歌詞、教書、做書、做音樂企劃,偶爾拍音樂影像。近年出版有詩集及數位音樂專輯《邪惡的純真》、繪本《什麼將把你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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