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21
說說話
當獨角戲有了觀眾
— 姚國禎
由奶茶劉若英獨角詮釋的電影《家家》，是資深電影美術、 MV導演姚國禎的第一部短片作品。劇中細膩情深、有愛有恨的母女關係，是姚國禎透過影像創作的形式與語言，來讓自己更勇敢地，去說出自己真實生活中無法說出的話和解開心中的結與孤獨。坦言偏愛獨角戲的姚國禎，這次一樣選擇用鏡頭凝視著「家家」，讓觀眾在無從躲避漂移的目光裡，和角色對話，也和自己對話。
從美術指導到導演
美術指導出身的姚國禎，大學就讀的是北藝大劇場設計系，最初會決定報名，純粹是因為他老家在關渡，父親建議他找間離家近的。在系上摸索幾年後，他確認自己最擅長的是舞臺設計，也逐漸從原本的懵懂狀態，變得專注並找到自信。
當時的老師常將一段話掛在嘴邊：「你們來唸劇設系，不只是為了自己的創作，還必須面對時間壓力和業主意見，如果沒辦法接受，就去當藝術家，不要做設計。」這雖然是對同學遲交作業的訓話，卻在他心中建立起一種工作態度，至今他仍經常提醒自己聆聽他人意見，與團隊需求達成共識。
姚國禎大學的畢製作品，幸運地被果陀劇場的梁志民導演相中，搬演時舞台設計被完整保留，並在這次機緣下，認識了資深的美術指導黃文英，而後便透過黃文英的引薦，進入了影視產業。
初入行時，正好是臺片市場的低潮，許多導演都需接各式各樣的案子謀生，有時是廣告，有時則是紀錄或訪談。而他們在不知如何定義案子的性質時，便會優先找到姚國禎。
作品量有所累積以後，MV 導演比爾賈突然聯絡上姚國禎，讓他非常驚訝，因為他對比爾賈的作品印象都是大場面的快歌，與他的過往作品乍看之下沒什麼交集，沒想到比爾賈卻說，其實自己一直以來都很喜歡他的風格。「我以為自己像是變形蟲，但合作過的導演都對我說，我其實風格很強烈。」之後他便大量開始製作MV 美術，也有機會進入長片劇組。
某次導演廖人帥忙不過來，就請他將MV 的場景連同腳本一同發想，他硬著頭皮寫完，廖人帥竟相當滿意，邀請他一起擔任導演。這機會來得突然，他懷疑自己能力，又害怕影響他和廖人帥的友誼，因此不敢接受。但轉念一想，MV 採用難度較高的一鏡到底手法，而他是最熟悉場景的人，若處在美術身份不斷提出意見，反而成為僭越，不如作為導演與各部門直接溝通，讓作品能夠順利執行。
這支MV 是A-Lin 的〈未單身〉，隔年入圍金曲獎最佳音樂錄影帶，從此便開始有歌手、唱片公司前來邀請姚國禎擔任導演。最初他經常面臨角色混淆的困境，「有時候我說某顆鏡頭ok，到了剪接室才發現戲完全不行，原來我都在注意場景。或是有時候交片交不過，被客戶質疑，我就會在心裡想：『拜託，我美術做這麼認真！』」
不久後他便意識到，這其實是在兩個職位間相互逃避，無法真正投入，於是拍攝魏如萱〈陪著你〉MV 時，便決定將那些使他分心的元素通通拿掉。
來自孤獨者的回應
〈陪著你〉當中，陳竹昇飾演的男子身著西裝，獨自窩在窄仄的浴廁中，有時像是困獸尋找出口，有時又彷彿那是他最適切的巢，而身邊物件草木皆兵，不斷誘發他的回憶與情緒。單一場景搭配獨角戲，劇情隱晦不明，卻透過演員全心投入的表演和導演的調度，讓觀眾沈浸其中。
那支片從寫腳本、跟演員溝通一直到剪接，對姚國禎來說都是挑戰，但反而獲得了意想不到的反饋，雖不是主打歌，觀看人次卻穩定地成長。「而且來留言的許多是患有心理疾病，或是生活過得很艱難的人，他們在留言裡說自己獲得了陪伴，說『原來我不是怪物』。我那時才發現創作的力量這麼大，我可以是個有用的導演。」從此以後他既破除心魔，也確立了屬於自己的導演風格。
之後他又拍了幾支獨角戲的MV，許多演員在他的作品中，都表現出有別以往的神采。「我偏愛獨角戲，或許是來自過去作劇場的養分，但同時我也是個很獨來獨往的人。」從事影視工作，許多人認為生活一定多采多姿，但他說自己喜歡待在家裡，隨時可約出來的朋友不超過三個，社交需求很低。「導戲時，我從不刺探演員隱私或一定要變朋友，只是嘗試在戲裡面尋找一份同理，收工後就不太打擾對方生活。」而這樣的孤獨主題，也延續到了他近期上映的第一部劇情短片《家家》當中。
在創作裡探問內心
《家家》也是獨角戲，透過劉若英飾演的中年女子，探究母女關係和當代的生活處境。觀看電影時，會產生一種奇特的熟悉感，這樣性格的角色似乎人人身邊都有一個。她滿身是刺，開口就是嫌棄或埋怨，平時你根本不會想與她多聊幾句，但當你將她在螢幕上數十分鐘的叨念聽進心裡，會突然發現她與你如此相似。
這樣的主角並不討喜，問姚國禎為什麼最初創作時，會將目光投射在與自己背景相差這麼大的角色，他回答：「我把自己活得很孤獨，雖然不寂寞，但以我現在的年紀，也會想像自己的未來。這種尖銳問題在生活中一閃而逝，不敢去深思，但透過拍片，好像就可以比較勇敢地問出口。」
創作就像一層保護罩，我們可以在裡頭探問內心，但產生出來的作品，卻也將療癒遠處的某人。姚國禎的作品或許是一個人囈語呢喃，但當獨角戲有了觀眾，那些獨白就成為了對白，讓虛構角色與真實生活，有了溝通的可能。●
文 Peas Lin
攝 YJ Chen
姚國禎 資深影視美術指導，曾參與過廣告、MV、劇情片等不同類型影像創作，近年跨足導演工作，曾兩度入圍金曲獎最佳音樂錄影帶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