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道從哪個時候開始,臺灣電視節目很愛借用日本的名詞,比如找來賣可麗餅的老闆上電視節目,名字旁邊或者標題就會寫說,可麗餅「達人」,或是「職人」。一方面當然是尊重邀請的來賓,但大多數原因是節目執行因為排版的關係,一定要給個來源處,總不能寫成可麗餅「路人」。如果照實際狀況寫成「老闆」,又顯得有點不夠厲害。所以加個外來語名詞,一切就都發出了光芒,變得不一樣。
新聞上常說,又是哪位政治人物「神隱」多日,或是哪個藝人又「神隱」了。我就開始想起一位留學日本的同學說過,「神隱」其實根本不會用在這種狀況。在日本如果有小孩走失了,或是迷路了,大人們會覺得像是被神明藏起來了,所以用神隱這個詞來形容這整件事情,「神隱少女」的故事也是這樣來的。但臺灣卻老用「神隱」形容那些禿頭大肚、腦滿腸肥的政治人物,總顯得少了一點美感與詩意。
有一趟日本外景,主旨是拍攝日本的工藝與工匠。如果要買日本的純手工藝製作品,不是機器大量生產,一定都是超出背包客荷包預算的天價。但是也因為拍攝節目的關係,讓我們比觀光客多了機會能看見這些「一生懸命」的日本工匠職人的生活。
那是個近乎零度的冬天,腳本上寫著要拍的主角是一位做藍染工藝,70多歲的老職人。我們外景車正在靠近目的地,還沒找到車位,他就已經拄著拐杖與太太在門口等我們。迎我們進屋之後,先讓我們喝杯熱茶,然後才要開始聊今天的拍攝計畫。臺灣外景預算永遠不多。如果是嚴謹的節目製作,我們應該提前先來拜訪,認識人物的生平,同時也釐清環境現場,提出拍攝計畫。但是這一次,我只有兩個小時,其中還包含了泡茶暖腳的時間。
只剩下兩個小時,還在這邊喝茶聊天,一邊喝茶,烘著暖爐,看旁邊的小花貓玩耍,我心中想著是今天又拍不完了吧,可以先去拍嗎⋯⋯,我覺得在臺灣電視節目的從業人員,在預算壓力下,一輩子都無法知道所謂的職人精神,也不可能把外景導演的工作變成真正的「職人」,這個名詞大概只能被當成美術編輯的一種元素。
藍染工廠是一間傳統部屋,整間部屋列管在文化無形財的登錄裡面。走進去染爐的染坊,地下一爐一爐的染料在柴火的餘溫下保溫,爐火養著那一鍋的染料。相隔後院曬場還有一間小屋,小屋裡面是年輕的師傅們正在染整好的布料上著色畫花樣。
日本職人精神是,不管你是老資歷還是剛入行的年輕師傅,守著一區,看著一方桌面,照表操課,守著時間跟作品,然後老去。更重要的是他們從內心裡面,覺得這件工作是重要的。
小屋的二樓是一個小閣樓。走上狹小的木製樓梯上去,是一整間的和室,榻榻米上面堆著一堆一堆成堆的文件,架著文件與書籍的木製書架裝飾著四周的牆面。裡面是老師傅的辦公室也是平常小睡,或是接待客人的地方。師傅從文件堆裡面抽出一疊的文稿與圖樣,展示他平常的工作。
我相信時間這件事情,總是要有點年紀之後,經過一番時間的淘洗,才會懂得何謂藝術,即使它只是一個常民日常生活喝茶的碗,因為時間與曾經使用過它的人,都讓這件物件有了光芒。
經過這些年再次回想與老師傅在二樓和室相處的場景,對當時的我們來說,那只是兩個小時的拍攝,並且還不停想著要快點拍完休息,但是對這位老職人來說,這是他一生的時光。 ▍
(完整內容請參閱《小日子》037期 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