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幾年曼谷水災,正在高峰期,連機場週邊都已經成為汪洋大海,因為某種神秘的原因,我居然坐上了飛機,要飛曼谷。上飛機的時候還剛好拿到當天《聯合報》的國際頭條寫著:「今日洪峰最高潮」。但是後來進了城才知道,新聞裡面的畫面跟兩層樓高的水勢,用個相對地理的比喻來說,水其實還在桃園南崁,連臺北市的邊邊角角都沒有進來。
曼谷生活圈的範圍其實很大,對觀光客來說,可能就是那幾間百貨公司跟購物夜市。但對當地生活過日子的人來說,她們的租屋處或是家,都住距離曼谷市區再遠一些,就像是林口要到臺北信義區的距離那樣,很多人也都是沿著河岸的老區居住,要上班的日子,如果是早上九點的班,六點就要起床,先趕一個十分鐘的摩托車,然後等船,船行昭披耶河,下船,接著再走一小段路轉乘空鐵或是地鐵到市中心的辦公室。 當然,五點下班之後,也是一樣的時間與路程回家。
因為這樣移動的範圍距離太遠,路上就需要順路辦很多事情。所以地鐵轉乘站、摩托車聚集處就是小攤販、洗衣店、銀行、ATM、小超市、小市集的集中處。一邊上班或是回家,一路就順便把一天的日常雜務都一起處理完。
於是,捷運上有聯絡小孩家人今天想吃什麼的對話。船上有利用短暫時間安心化妝的職業婦女。也有不用扶著扶手桿,能隨著車廂搖動,平穩連續晃動20分鐘的武林高手。
旅遊節目一直很愛的題材是搭捷運跟逛傳統市場,即使不是自己出外景,到了國外,都很愛找機會搭個公車或是鑽進傳統市場。看看她們怎麼在這個地方移動,市場都賣些什麼、吃什麼,物價怎麼樣。我覺得這樣的方式,才是真正進入一個國家或是一個城市最快的方法。
不知道是誰說的,還是哪個政治人物的競選文宣,他們說:「每一個偉大的城市都有一條河」。羅馬有台伯河劃在梵蒂岡與羅馬之間,阿姆斯特丹有縱橫城市間的運河,京都有鴨川,曼谷則有一條昭披耶河。泰文昭披耶河的名字,直翻就是「媽媽水」。她也不負其名,千年來與曼谷共生共存。
如果站在河岸邊上看,晃神之間,你好像會看見昭披耶河是真的有靈魂的。顏色稍深的河水沒有一刻是平靜的,小碎浪緩緩帶著節奏拍打著碼頭與河岸,感覺像是呼吸,一波一波地提醒著千年來的時光。每年九月、十 月上游雨季帶來的洪水也都要靠這一條河引流入海。這時候昭披耶河又像是個中年大肚,穿著大花裙的婦女,奮力兜起裙兜要盛起波濤洶湧又不時漫出去的水流。
如果從地理位置看,曼谷既不靠海,每年也常受淹水威脅,能成為一國首都,仰賴的就是昭披耶河的船運與水位調節。沿著河,坐著船進去,沿線的老街道,就是體驗真正曼谷人的舊時光與過往歷史最快的捷徑。
在碼頭等船的時候,船就像是公車一樣,每個航班都有自己的秩序,什麼顏色的船旗代表船票多少錢,航點停靠站也各有不同。著名景點臥佛寺下船,為了躲太陽,不循觀光路線,就先右轉進去一個有搭棚的老市場。
本來轉進去之前就做了深呼吸的準備,要準備迎接傳統市場都有的腥臊味。泥濘地上,熱氣蒸出的些許濕氣,還伴著點魚腥味的淡淡乾貨香,味道並不是原來想像的那樣,其實好像還比臺北果菜市場味道更易親近。
市場每個鋪頭除了零售更兼做大型批發,每家的倉庫就直接連著店鋪,老闆就坐鎮在裡面。每一家鋪頭的店名都是中文與泰文的並列的招牌。店東家的臉孔還是熟悉的華人面孔。如果不是週邊的泰語,一不仔細,還會覺得自己是身處在台南的某個小巷弄裡面。
沿河岸再走,會見到潮州人信奉宋大峰祖師的平安符,鎮守在門楣上,一再標示著祖先來的地方。曾經與這些華人後裔有一搭沒一搭瞎聊的時候問過他們。你們算是中國人或是華人(Chinese)?他們幾乎很絕對的回應說,「我們是泰國人」。在家還是用潮州話與長輩對話,農曆年還是要領紅包或是發紅包,但是泰國年的潑水節,也一樣照過。
因為無特別狀態,既不拍片也不是度假。我在巷內買了杯奶茶,邊喝邊看了好一會碼頭工人上下貨。泰語、潮州話交互在耳邊出現,滲著暑熱,忽然有種生活的本質好像到哪裡都 一樣的感覺。不管是你是誰,祖先來自哪裡,時間一拉長,到以百年、千年為計,似乎一切都沒有那麼重要了。▍